公司你让我哭

整个秋招到目前为止面试了三四十场，在我自我介绍之后，面试官最常问的问题便是，你为什么会考虑转行到一个完全不相关的方向？他其实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你已经就读于高层次的院系，却舍得在就业的时候不顾沉没成本选择了放弃？回答的时候，我总会和面试官说一些事先准备好的套话，个人的价值选择，能力可以跨专业迁移，等等。然而内心深处，我最想说的转行理由便是：我和这个专业实在三观不合。大四，去年的秋天我对专业的抗拒情绪达到顶点，这可以说是是我转码最原始的动力。我无法从酷炫的渲染图和空泛的PPT中找寻学习的意义。我是个天赋一般，背景一般的普通人，与学院精英主义的氛围格格不入。我向往更加自由，年轻，有活力的氛围，而学院和行业的某些老登则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吃尽时代红利后的PUA。我是个很需要及时反馈的人，但从设计到落地的周期实在太长，每次反馈又存在极强的主观性。我对知识和技术仍有很强的好奇心，但设计学了五年，知识密度与深度极低，每次做方案其实都是基于一套重复的流程。大部分时间都在用制图软件做一些重复性的操作。我已经很久没有知识输入的安全感和满足感。转码的时光，几乎为我打开了一个新世界。我认识了很多和我一样转码的同学，也有很多计算机专业的同学，虽然我素未谋面，但相同的目标让我们聚在了一起。我看了很多大佬的经验贴。很多计算机系的同学也经常鼓励我，调侃着“没关系我们科班也什么都没学到”。不过互联网上的信息也很参差不齐，劝退的声音很多。各种“Java已死，前端已死”，“ai取代程序员”，“科班的都招不完还招你们”的论调也曾让我有点迷茫。但转念一想，我只是为了脱坑，要求不高，先入行再说，冲吧！一月，寒假，我的简历上只有一个项目，不敢投大厂。为了填满简历内容，我甚至还写上了熟练运用PS，AI，Figma，能进行简单的UI设计和原型设计。投了大概几十份简历，只约到了一家面试。是线下的一次笔面，笔试写了几道JS和vue，面试可能是学历加成的缘故，居然稀里糊涂地过了。很快我就发现我高兴得有点早，公司开发流程很简陋，连个正经的QA和PM都没有，而且没什么活干，我每天就是在工位上带薪背八股。两周时间，我唯一做的活就是改了几个css样式和修了几个bug。在简历上写不了任何产出。在实习三周的时候突然被BOSS上的字节HR约了面试，人生第一次面试大厂，内心惶恐不安，于是在面试前几天疯狂背八股，找数据结构和算法的教程临时抱佛脚，当时的我hot100一道都没写。现在清晰的记得两道手撕，一道curry函数一道手写instanceof，八股问的基础题和场景题，面完三小时收到感谢信。虽然挂了，但我觉得还行，不至于完全不会，至少看到了准备的方向。过年，回家，ds火了，在b站继续搓了一个项目，越来越觉得ai真好用。家里人得知我的转行想法之后都纷纷质疑，我也开始怀疑自己，这条路真的对吗？二月，继续实习，开始写需求。居然是不用框架只用原生三件套开发一个网站，基础不好，脱离了框架都不会写代码了，只能用ai凑合着写。三月，觉得小厂实习学不到东西，很多大厂暑期也开始，所以火速离职准备暑期。接下来的备时间，是我能力提升最快的时候。不是在代码能力上，而是完善整个知识体系。从基础语言到框架底层，到工程化工具，性能优化，我这才发现原来前端有这么多东西需要学，我差的太多太多了。四月，投递暑期实习后第一次面试，腾讯ieg。一上来两道算法，第一道没见过，完全没思路，尴尬得脚趾扣地。后面问答没有一道八股，全是场景题，几乎没有一道能答上来。面完秒挂。接下来面了三家大厂，无一例外一面挂，主要原因就是计算机基础不牢（特别是408的计算机网络和算法部分)，项目不够熟悉。那可能是我面试意志最消沉的一段时间。五月，假期去别的城市旅游了两天。假期回来隔天就面试某家三线大厂（中厂)，约在下午。记得那天午睡起来心情特别差，甚至想打电话告诉HR说不面了，最后想想还是算了，当成一次锻炼机会。结果一面手撕比较简单，不是算法题，这是我第一次做出来手撕题，八股也比较常规，都答了上来。三个工作日后约了二面。幸运的是，二面leader面居然没有面什么技术相关的问题，就是纯粹聊了点项目的技术选型和思考，三天后约了HR面，隔天OC。不想面了，直接接了吧。六月，开始了第一份互联网大厂实习，也是让我对互联网逐渐祛魅的一段经历。最开始几周压力不大，就是熟悉项目，随着需求开始排期，工作压力逐渐上来了，不过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需求一直延期，给了我充足的时间去梳理项目和开发，我也体会到了企业级项目的开发，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视野。七月，两个需求并行。开始比较频繁的加班，基本上早11晚10。团队沟通效率低下，需求倒排期，细节描述不清楚，随时oncall，领导疯狂PUA，同事甩锅，各种评审会，周会周报，压的人喘不过气。与此同时，秋招提前批已经开始，我在周末开始捡起丢了两个月的八股和算法。有时候一整个周六或者周日的时间都花在几道dp算法题上，那种难以理解的痛苦和困惑简直刻骨铭心。八月，一边准备转正，一边包装简历准备投秋招。那是实习期间强度最大的时候，整个组基本上都会加班到晚上十点多。隔壁组甚至有的研发和产品熬到凌晨两三点。不过由于产出不多和部门hc缩减的原因，我对自己转正其实没什么信心。理性上看，这份实习都算性价比很高。薪资可观，组内伙伴们很友好，能学到东西，然而当每次早上乘着地铁上班的时候，我依然感到强烈的不适。或许只要它是一份工作，就已经足以磨灭人的所有灵性。九月，不出意外转正失败了。直接离职。离职那一天，mt告诉我，互联网不是好地方，不要有命赚钱没命花，早点跑路才是王道。我点点头。第一场面试，直接给我浇了冷水我自以为有了实习经历会好点，结果面试官仍然拷打基础八股，毫无准备的我直接秒挂。之后的时间，我又陷入了背八股，梳理项目，投简历，做笔试，面试复盘的无限循环。国庆假期的时候，我没有进行任何娱乐，一个人去图书馆刷了一遍hot100。秋招教会我的，是如何处理悬而未决。九到十月，投递100+公司，面试了三十多次，最后也是凭借着一点点运气吧，在十月终于拿到了第一个大厂意向，但我觉得，这仍不是终点。拿到意向的那一刻，我只开心了三秒钟。更多的是一种终于得到肯定的解脱与慰藉，就像一个东奔西跑找不到家的孩子在默默流泪的时候，突然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揽入其中，它抹去了你此前所有的委屈、不甘、屈辱、痛苦，并且告诉你，别哭了。随之而来的，是新一轮的焦虑。我真的能扛住互联网行业的强度吗？我真的适合做程序员吗？我自己也没有特别明确的答案。我对自己的技术水平并没有太大自信，比起那些对技术真正热爱的同学，我更多的是一个精明的应试者。转码的经历，让我得到了很多，同时也失去了很多。而秋招的四个月，更是直接杀死了我对生活的所有兴趣，甚至重塑了我内心构建的价值体系。我学到了很多新的知识，获得了技术的深度，但也错失了真正探索兴趣的时间，丧失了生活的多重可能性。我对陌生人没有信任感，对自己也不自信，因为我一直在忽悠面试官和hr，他们也在忽悠我。我变得非常精致利己，不功利的事情，我能不做就不做，任何影响我就业的事情都靠边站。我变得非常急切，做一件事只想快速看到结果，不想经历中间的过程。我变得非常敏感，信息和邮箱常常让我神经衰弱，面试官和hr的一两句话都能让我来回琢磨内耗。我变得非常患得患失，之前的我还觉得月薪几千也不是不能活，而现在，即使开奖的那一两千base就能轻易引发我的焦虑。行业的切换倒还在其次，更令人痛苦的，是从一个温室里的学生，切换为职场的打工者。从高中到大学，评价体系都非常单一，这个游戏的规则就是，你努力，拿到好成绩，就会有好结果。而秋招，是我们人生第一次经历外界社会的全方位审视。从学校学历到技术水平，再到职场成熟度，匹配度，这是一场全方位拷打。就以婚恋市场举例，人家看的最多的便是家庭出身，个人收入，身高，颜值，性格。即使我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也依然要在社会上求职，去找到自己的定位，依然需要接受市场的多方面拷打。踏出校门之后，没有人再因为你是一个好学生，你考了个好成绩，而对你温情脉脉。这一刻我才明白，生活的痛苦，职业的焦虑，人际的压力，并不会因为你选择哪一条人生道路而消失，它只是以另外一种方式转移了。只有彻底抛弃卸下身上的光环与标签，去正视内心的焦虑与欲望，正视外界的评价与需求，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和成长。